非炸也
节选自蔡澜《食色》 煎炸的食物,一向发出浓厚的香味,引起人类的食欲。尤其是小孩子,他们最感兴趣的,不是煎,就是炸。利用这一点,传统的潮州餐馆或街边档,一定在门口弄一个平底锅煎炸马友鱼,阵阵香味飘出,招徕客人。 快餐店的炸鸡也用相同的手法,什么东西都炸、炸、炸,像魔笛手迷住众生。炸薯条更是罪魁祸首,快餐店里的大量制造,淡而无味的食材一经油炸,就变成佳肴。法国的炸薯条还有一点道理,美国的等于饲料,但都被当宝。 年纪一大,对炸的食物失去兴趣,有时还一吃就喉咙痛,带来咳嗽和伤寒,愈来愈不敢碰之。但市面上的炸物依然大行其道,为避免家长叫儿童少吃煎炸东西带来损失,厨子们将之美名,称之为“椒盐”,一叫椒盐,连大人也骗了,安心食之。 所有椒盐的菜,都是把食材淋上一层糊,然后放进锅中油炸一番,上桌前弄些酱汁铺上,或撒些红辣椒丝、炸大蒜茸等等。椒盐濑尿虾、椒盐蟹、椒盐排骨,都是例子。就连香港名菜的避风塘炒辣蟹,也是油炸的。大牌档和茶餐厅的几乎所有食物,非先炸一炸不可。为什么那么喜欢油炸呢?答案很简单:快呀。 曾经站在大牌档口,观察厨子烧菜良久,发现客人叫了一盘牛肉炒凉瓜,助手就把苦瓜和牛肉片放在一个铁盘中,揉上点芡粉交给师傅,师傅手上拿的不是锅铲,而是一把铁勺,很快地就从大油锅中舀去几大勺,放进锅中,把上述食材加入,炸一下子,用铁筛隔住,油回了锅。这时食物已熟了三分之一,师傅再下油,加酱,翻炒两下,就可上桌了。 客人又叫了一碟干炒明虾,助手依样画葫芦,厨子以同一手法炸了又炒,用的是同一锅的油,倒回去也是同一锅的油。所以炒出来的东西,味道都是一样的了。 这种现象不限于大牌档,要是你能钻入各家大餐厅的厨房,相信看到的都是类似的手法,难怪我们的菜式,水平一次比一次低落,已经没有生炒这回事了。千万别误会,我对于炸,并非抹煞。反而,炸得好的,十分爱戴。 印度尼西亚人将一尾鲤鱼放入大油锅,也不剖,就那么炸。炸出捞起,待凉,再翻炸一遍。上桌时,整条鱼香脆,就连骨头和鳞,也是一咬而碎的,蘸着自己舂的大蒜辣椒酱吃,用手撕着,一块块放进口,实在是人间美味。 山东人的炸猪脊,单单是一片赤肉,不上浆,就那么炸将起来,又薄又脆,也是佳肴。记得小时候,奶妈把苏打饼干舂碎,沾在肉上再炸,也是我们最爱的菜。 炸得差的是一些不努力的食肆,什么食物都浸在很厚很浓的粉浆里头,然后往油锅中扔去,也不管油温如何,看外表金黄了就捞起。吃起来,满嘴是糊,有些部分还炸不透,总之不知道其中包的是鱼还是肉,吃的只是那层皮,皮,皮。 到日本留学时,光顾的都是那些廉价餐厅,见食物样板中有一客炸虾,就叫了。试了一口,觉得天下再也没有那么难吃的东西,从此再也不碰。 当年半工半读,替邵氏公司打工,当驻日本经理,六叔和六婶来东洋,最喜欢吃的一味,就是天妇罗了。我每次一听说要上天妇罗馆子,就皱眉头,心里说:“天妇罗就是油炸虾呀!有什么好吃?” 慈祥的六婶好像知道,她说:“一般的油炸东西,日本人用英语的fried,读成furai,当然不好吃,但天妇罗不同,已将油炸的东西升华到另一境界,得慢慢欣赏,才知道它的味道。” 我当然没听得进去。后来,在日本住久了,才明白她的说法。如果你问我日本食物花样那么多,最喜欢的是什么?我的答案一定是天妇罗了。 做天妇罗要有基本的厨具,就是大油锅了。最好是铜制的,而且至少要半英寸厚,那么一来,油的温度才能保持稳定。用的油也要讲究,山茶花油才是首选,它的沸点比一般的油高,也不容易挥发,没那么多油烟。 淋的粉浆,粉和蛋的比例如何,全凭经验,总之是愈薄愈好,薄到炸后食物看起来是透明为止。至于炸多久,也是大师傅的功力,全无定法。 经常光顾的一家东京的天妇罗店,叫“佐加川”。老师傅人又瘦又小,每晚服侍前来试他的手艺的八个客人。大家都坐柜台面前,碟中摆放着一张纸。 老师傅把食物做好,放在纸上。我们用筷子挟来吃时,发现纸上一滴油的痕迹也没有,手艺简直让人叹为观止。可惜当今老师傅已逝世,他的儿子做的,纸上有一滴油。 回忆老师傅的话:“非炸也。只不过是把生的东西,用油将它变熟罢了。”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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