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意一天

阿嬷：

我向来觉得枯萎的绣球花看起来很寒酸，但事实并非如此，绣球花枯萎的姿态依旧美丽清爽。我也终于知道，除了花以外，枝叶和根，以及被虫咬的痕迹，所有的一切都很美丽。因此，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一样。

鸠子

——《山茶文具店》

01

在此之前，鸠子一直称呼她为上代，好像只有这个听起来有些陌生的称呼，才会时刻提醒鸠子，上代是严厉的，不可随意对待的。

在鸠子记忆力的上代并不想看见她，直到上代离开人世，鸠子也没有出现过。

她走了，又好像一直都在。

夏，门口的山茶树守护着文具店。

秋，红蜻蜓在雨后迎来黄昏的天空中飞舞。

冬，空气很冷，但天气晴朗得让人忍不住想落泪。

春，院子里的郁金香开花了，在寿福寺的石板路上却没有上代的背影，鸠子终于泣不成声。

“上代留给我的几乎都是痛苦的回忆，但是刚才——我想起来了，外祖母也曾经背过我。她就在这里背我。”

鸠子开始称她为外祖母，而不是上代。

是的，就像绣球花一样，她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很美丽。

与鸠子一样，我与“上代”。

亦，心存愧疚。然，为时未晚，尚可弥补。

02

愧疚一旦在心里扎根，随着时间衍长，就会成为遗憾。

我在家的日子里，奶奶很喜欢到处走一走，每天都会来邀请我陪她去散步。

虽然，我接受邀请的次数很少，奶奶也知道我答应她的可能性很小,但她总是会为了这件可能性很小的事情，每天都准点敲响我的房门。

刚开始，我会为我的懒惰编造一个理由：太困了、等下有重要电话、约了好朋友.....

慢慢地，我会直接说：我不想去。

看见她失望而暗淡下来的目光，心里会揪一下，想起身去陪她，但立马会被手机里的综艺缠住。安抚自己说，没事没事，找个机会带奶奶出去旅游弥补她吧。

机会没有到来，奶奶的邀请也停在她去青海的晚上。

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奶奶一定要去的，那就是青海湖。小时候听奶奶说，人这一生一定要去吹吹青海湖的风，望一眼广袤的湖水，在碧蓝的天空下等待候鸟归来......

可最终她没有到达期望已久的青海湖边，在路途中，因为车子剧烈颠簸，奶奶腰受到严重创伤。

后来姑姑说，车子在途径冻土路时，突然产生剧烈颠簸。奶奶忽然痛苦大叫一声，一只手扶着腰，额头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掉......

医院回家以后，健步如飞的奶奶只存在我的记忆里，面前的她总是在别人搀扶下，一步一步，一步一步，缓缓地，缓缓地挪动......

她好想真的老了，就像在降速，准备慢慢挪出时间一样......

我的房门再也没有被准点敲响过.....

原来拒绝她后心里因愧疚而揪的那一下又一下，在心里不知不觉扎了根，悄无声息地发芽，此后开始了无止尽地生长。

从那以后，每次看见奶奶佝偻着身子，拄着拐杖在屋里颤颤巍巍挪动时，我心里的愧疚总会多添一分。

我开始明白，愧疚之所以成为遗憾，是因为错过了添补的时间，只能以这种方式在我的生命里留存，直到死去。

03

从来不认为我的停留是一种付出，反而是一种馈赠，是人生最闪亮的一段轨迹。

《大鱼海棠》里我最喜欢的台词：

这短短的一生，我们最终都会失去。你不妨大胆一些，爱一个人，攀一座山，追一个梦。

我感到很荣幸，在这短短的一生里，我有放在心里最深处爱着的人，也时刻被她放在心里。

婆婆（外婆），是我难过时一喊出声就会大哭的两个字，也是最幸福的两个字。

最近，她问我，打算什么时候结婚，结婚了就会有人陪你，听你说说心里话。

我说，我不需要结婚，心里话我都给你说了，我天天跟你呆一起。

她说，我总不能陪你一辈子。

我心里说：真到那一天的时候，我就会走出去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得知外婆手腕骨折的时候，学校刚好放假，医院，明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，我都觉得好漫长。医院，远远看见外婆呆呆坐在走廊长椅上，白色纱布缠在脖子上，吊着左手。医院里人来人往，步履匆匆。她缓缓转过头隔着人群望向我，那一刻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。我能从她闪着泪光的眼里看见她的无助，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。

外婆算是孤女，记忆里的她很要强，不会轻易服软。而现在依附在我怀里的她，微微打着颤，轻声抽泣着。

而我，在那一刻决定，我要守着她，就像小时候她守着我一样。

虽然，在外婆的眼里，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，我不能独立。

读书的时候，一天三顿营养要搭配，按点拖我出去散步，时刻提醒熬夜要猝死......

工作的时候，早上提醒不要迟到，早餐必须要吃，午饭饭盒早早放在桌子上，今天穿得衣服不合适，下雨要带伞......

......

她对我好想总有操不完的心，有时她也会很生气，气我像只“梦虫”，以后要怎么独立生活。

但是，我自己知道，她教我的东西，我记着呢。

到了那一天，我自己一个人也一定会生活的很好。只是，我担心，我的世界没有这么温暖了。

现在我能做的，只是下班回家就给她讲讲有趣的事情；陪她去超市看看打折商品；陪她躺在床上一起看电视剧；陪她去楼下散散步；听她说说她年轻的事情；帮她网上买点小东西；偶尔给她捏捏肩膀......

关于她的事情，我都会问自己一句：这样做，这样说，你会后悔吗？

我向往的外面的世界，如果没看到，我不会后悔；可在她身上留下遗憾，我可能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。

因为我知道，这个世界规则注定有些机会不会一直有，而我有限的生命，愿意给我最珍爱的人。

行笔此处，我都在想：对我来说，这连付出都谈不上，反而是一份礼物。

厨房里婆婆炖的鸡汤香味已经飘过来了......

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

我们最终也必须在没有上代的世界继续前进。

若暂且还有机会，便做到不后悔为止。

若没有机会，与其苦苦追寻失去的东西，还不如好好珍惜自己眼前拥有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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